來源:西南商報 2020/12/14 10:15:27 閱讀次數457
峻冰(四川大學)
一如魯迅先生在《“‘題未定’草”》(七)一文中所說:“……倘要論文,最好是顧及全篇,并且顧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處的社會狀態,這才較為確鑿。”對阿壩作家白林的中短篇小說集《仰望雪寶鼎》(中國文聯出版社,2016,阿壩作家書系之一種)亦可作如是觀。
雪寶鼎又名雪寶頂、雪欄山,為岷山山脈主峰,海拔5588米,位于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松潘縣境內。山峰終年積雪,挺拔奇偉,峭壁陡立,險峻巍峨。在歷史的長河中,其多被在地人們譽為偉大、崇高、圣潔之象征,藏族鄉民甚至尊其為“神山”。無疑,對雪寶鼎乃至于阿壩大地,既寫散文、詩歌(曾出版散文集《九寨緣》,四川文藝出版社,2011),也事小說的白林是熟悉的,因為這是其長期生活、行走、感悟、抒情、神思之地。在某種意義上,寫作者已與其觀察、抒寫的對象融為一體了,作為主體,也作為客體。
白林在《仰望雪寶鼎》一書的自序中這樣寫道:“命中注定,我是要在青藏高原東南邊緣一隅消磨自己的這一生時光”“歲月磨蝕的或許是我的青春與熱血,但,在我的內心卻是在漸漸地安靜中無比地寬廣了起來”“在青藏高原的山山水水之間,我曾穿行于風暴的草原、暴雨的峽谷、暴雪的夜晚,那是生命賜予我的廣大與富有”“穿越歷史的天空,每一處村落先民的身影閃現在我的神思中、文字筆下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從一個小地方正在走向一個寬廣的大地方”。誠如是,《仰望雪寶鼎》所輯錄的《仰望雪寶鼎》《仰望天空》《簡單生活》《北邊軼事》《那些無聊的日子》《穆大爺的葬禮》等篇什中,作者將思緒聚焦于他熟悉的邊緣、自然、村落與鄉野,書寫其形態,體味其靈魂,記錄著中華民族內部的多樣性與豐富性。
在《仰望雪寶鼎》的封面上,有這么一段出自作者作品的題字:“風中的雪寶鼎在碧空之中發出了嗚咽。使河水的源頭地帶充滿著亮麗的悲壯。啊,這最后的色彩像空中的長虹美麗而易于飄散。”有似于此,作者于書中一方面以客觀的視點進行著不無寫實色彩的原生態寫作,另一方面又以主觀視點的自我介入(評價、議論或幽默)不停地打斷那些顯得可信的故事敘述,使小說在事件的自我陳述中,間有想象、聯想、夢境或令人難以捉摸的心理狀態的話語言說。這顯然揭示出作者的內心真實:在擁抱現實的同時,又想掙脫它的束縛,進而以某種精神的、神性的高度去審視、把握或建構它。其實,這一特色在其散文集《九寨緣》中已有所體現。王開志在《守護心靈的家園——白林散文隨筆集<九寨緣>讀后》(《當代文壇》2016年第4期)一文中曾這樣寫道:“阿壩作家白林的散文集《九寨緣》以‘九寨山水’為母題,以文人視角去打量‘人間天堂’,在人與自然的深情對話中呈現了一個‘放逐’文人的心路歷程。文人的堅守,文人的擔當,文人的情懷盡在那美輪美奐的山水文字中。”
也正因客觀寫實與主觀神思的水乳交融,或者說,作者散文、詩歌、小說的多體裁寫作樣態,《仰望雪寶鼎》一書的敘事不太注重事物本事、情節因果、性格嬗變的敘述、描寫與刻畫,更多地是把筆觸集中于習慣性現象、事實的精彩片段與典型表征,遂在一定程度上顯出碎片化、疏離感及陌生化效果。很明顯,這體現出作者對浪漫主義與現代主義創作手法的領悟與運用。具體說來,其鮮明地體現出新寫實小說,抑或浪漫現實主義、新歷史主義文學作品的某些特征。
不得不說的是,白林小說對細節的把握較為準確。作者擅長運用通感、擬人、比喻等散文、詩歌比較常用的修辭,對自然人文環境、人物形體動作、復雜心理狀態加以描述,既帶有某種詩意,同時也具有較強的閱讀吸引力。如在中篇小說《簡單生活》中,他這樣描寫冰湖解凍的聲音:“‘啪啪’。湖面傳來冰裂的聲音。這聲音在冬天的夜晚像是一個孩子,揮動著皮鞭不知疲倦地抽打著飛速旋轉的陀螺。”又如在短篇小說《仰望雪寶鼎》里,他惟妙惟肖地寫出鋸楊槐樹的情形:“楊槐樹在鋸子的拉動之中,開始劇烈地顫抖,冠形的樹啊,把最后一個秋天最完美的樹葉像紙幣般拋撒;金色的葉子,在風中紛紛揚揚墜落,鋸子還在拉動,鋸末從楊槐樹根部的傷處均勻地漫涌出來,散發出潮濕的味道。”
當然,之于較為人文化、歷史化、厚重化的現實(人物命途、環境風貌、風情習俗、傳統儀式、本土韻味等),主觀不斷介入原生態寫實的敘述,在某種程度上也會因題材亟需被充分的因果或多維建構而使本文顯出力所不逮的尷尬,并會自覺不自覺地顛覆讀者由人物、故事直達意義的正向審美。之于小說寫作,這是需要創作者審慎思考、理性面對且策略性完善的。
(作者系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教授,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